一场选举粉碎了巴基斯坦最强大力量的形象

　　巴基斯坦军队无所不能的神话在公众面前被粉碎了。

　　第一次裂痕在两年前开始出现，当时数千名巴基斯坦人聚集在一位被罢免的总理身边，这位总理曾谴责将军们对政治的铁腕控制。一年后，愤怒的暴民袭击了军事设施并纵火焚烧。

　　现在又出现了另一个严厉的指责:本月，选民成群结队地投票支持与被驱逐的领导人伊姆兰汗(Imran Khan)结盟的候选人，尽管他的政党遭到了军事镇压。随后，他的支持者又走上街头，指责军方操纵选举结果，不让汗的盟友获得多数席位，让将军们青睐的政党组建政府。

　　政治上的角力和动荡使已经在经济危机中摇摇欲坠的巴基斯坦陷入混乱。但有一件事是明确的:军队——在这个拥有2.4亿人口的核武国家，长期以来作为最高权威受到尊重和恐惧——正面临危机。

　　在公开场合，在长期以来只以暗语谈论军事机构的公众中，人们可以以一种曾经不可想象的方式听到它的隆隆声。

　　“将军们应该远离政治，”33岁的图菲尔·俾路支(Tufail Baloch)说。他是奎达的一名抗议者，奎达是巴基斯坦动荡的西南部的一个省会。

　　“军方应该把重点放在打击恐怖主义上，而不是管理选举，”33岁的萨奇布·布尔尼(Saqib Burni)说。他在巴基斯坦最国际化的城市卡拉奇参加了示威。

　　没有人认为军方会很快放弃权力，因为它拥有丰厚的商业利益，并以支撑陷入困境的民主的骨干形象自居。即使在这次选举之后，伊姆兰汗的盟友赢得了大多数席位，将军们青睐的另一个政党的候选人也将成为总理。

　　但分析人士说，在选民对伊姆兰·汗的大量支持和让他的政党陷入瘫痪的拙劣努力之后，现在有大量的巴基斯坦人将军方视为又一个不稳定的来源。

　　随着军方的合法性受到考验，整个国家都在等着看陆军总司令赛义德·阿西姆·穆尼尔(Syed Asim Munir)将如何回应。

　　军方会动用更强硬的手段来平息骚乱，平息对其权威的质疑吗?它会与可汗和解吗?可汗在军方高层中被广泛认为是一个不确定因素，可以让公众的潮流回到对它有利的一面。还是军方会坚持到底，冒着动乱失控的风险?

　　“这是巴基斯坦军方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大的体制危机，”波士顿大学(Boston University)国际事务教授阿迪勒·纳贾姆(Adil Najam)说。“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战略失败了。现在的问题是，军方决定巴基斯坦政治的能力受到质疑。”

　　自76年前巴基斯坦建国以来，将军们要么直接统治，要么成为指导政治的看不见的手，因为人们认为政治家们善变、腐败，对来自主要对手印度和阿富汗战争的生存威胁不够敏感。

　　但是，在公众的强烈抗议迫使该国最后一位军事统治者佩尔韦兹·穆沙拉夫将军于2008年辞职后，军方的权力计算发生了变化。虽然真正的民主被证明是不稳定的，但对国家的直接统治使军方受到过多的公众监督。

　　允许平民在民主选举中当选——同时仍然指导重要的政策——可以使军方免受公众的批评，或者是高层官员的想法。

　　其结果是一种民主的表面，具有参与式政治的所有特征——选举、一个正常运作的议会、政党，但没有任何分量。十年来，总理们来了又走，当军方支持他们时，他们就上台，当他们越界时，他们就被赶下台。

　　2022年，民粹主义领导人伊姆兰汗被赶下台，打破了这种不安的现状。伊姆兰汗把自己定位为该国根深蒂固的政治王朝的替代品。可汗曾是军方的宠儿，他将自己的下台归咎于将军们，这让曾经难以想象的言论在这个国家庞大的年轻人中流行起来，即军队是政治中的邪恶力量。

　　《军事公司:巴基斯坦军事经济内幕》一书的作者Ayesha Siddiqa说:“新一代人并不认为军队是把他们从坏政客手中拯救出来的东西，他们认为军队实际上是麻烦的一部分。”

　　分析人士说，军方对伊姆兰·汗重新获得公众支持的反应，往好了说，是搞砸了，往坏了说，是严重误判了。

　　国家审查机器无法跟上社交媒体上传播汗反军事信息的病毒式视频的洪流。对支持伊姆兰汗的退伍军人和精英人士的逮捕和恐吓，似乎只会把军方与它的一个关键支持基地隔离开来，并促使选民投票，只是为了激怒将军们。

　　分析人士和选民说，由于伊姆兰·汗在投票前几天被判了多次长期监禁，这加深了人们对他的同情，而不是让他们士气低落，让他们在选举日呆在家里。

　　乔治城大学(Georgetown University)客座教授、《军队与民主:巴基斯坦的军事政治》(The Army and Democracy: military Politics in Pakistan)一书的作者阿基尔·沙阿(Aqil Shah)说，军方的策略“完全适得其反”。沙阿补充说:“他们错误地估计了对军方所做的事情以及被视为与军方勾结的其他政党的怨恨和反弹的程度。”

　　在选举结束后的几天里，由前总理纳瓦兹谢里夫(Nawaz Sharif)领导的军方目前最受欢迎的政党宣布，它已与该国第三大党和其他政党组建了一个联合政府，将领导下一届政府。

　　但是，随着与伊姆兰·汗结盟的候选人赢得多数席位，这向巴基斯坦人证明，军方操纵政治结果的权力是有限的。分析人士说，军方留下的任何社会合法性，都被广泛指控为缩小伊姆兰·汗盟友的获胜优势而操纵选票所侵蚀。

　　目前，大多数人希望将军们能坚持到底，支持谢里夫领导的政府，希望骚乱平息。但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们需要重建公众信任来稳定国家，而他们没有什么好的选择。

　　分析人士说，如果目前的动乱愈演愈烈，军方可能会用更强硬的手段来重申自己的权威，比如实施戒严令。但在过去，当将军们强行行使权力时，他们往往是在公众对民选政府日益愤怒的时候得到公众的支持。

　　穆尼尔或他的继任者可以与汗达成协议，让他重返政坛，希望能平息动乱。虽然军队高层中的许多人认为汗是一个只顾自己、不可靠的伙伴，但他的狂热追随者可以用来改变公众对军队的看法。

　　尽管汗把自己描绘成民主的烈士，但大多数分析人士认为，如果他被允许重返政治舞台，他会再次接受军队及其在政治中的作用。但是，到目前为止，穆尼尔似乎坚决不让汗参与政治。

　　专家们一致认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军方在政治中的突出作用将继续存在，这个国家一直无法摆脱的不稳定也将继续存在。

　　波士顿大学教授纳贾姆说，“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种军方与政治和社会关系的新模式。”“我们不知道那将是什么。但我们知道的是，军方仍将是政治中的一支力量。”